徐蔷薇正这么考虑,一眨眼,见许远林驮起孩子往回走了,便叫道,远林,你是不是想食言?许远林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驮在背上的许欢德还没有明白过来,听妈妈数落,怎么刚答应到西山寺院去,现在却又改变主意?这会儿,许欢德明白了,他用双手推搡着许远林的脖子,犟着性子嚷道,爸,我要到西山寺院去,其它地方都不去,都不去。许远林回过头来说,欢德,听我的,到村卫生所或到县医院治好病,你好好读书,将来升官发财,总比到西山寺院做和尚有出息?乖乖,爸爸不会害你,听我的将来会有出息。
不行,我不要那个出息。许欢德无论怎么使性子犟,也不能从许远林的背上滑下来,因为他挣不脱大人链子一样把他套牢的双手。许远林反向从山边走到田野上了,忽然驻足、转身,犹豫地看着徐蔷薇,他听到徐蔷薇说的一句话,内心受到莫大的振动,并且产生恐惧。徐蔷薇还在重复那句话,你食言了,不但失信于人,还得罪了土地爹爹,告诉你,我向土地爹爹代你许下了愿心,你答应送孩子到西山寺院去,现在肚痛病刚好,你就反悔了,你这是得罪土地爹爹,小心肚痛病又复发。
小心肚痛病又复发。在他背上捣腾的许欢德也这么讲,这让许远林动摇了自己的决定,他缴械样地说,好,算了,算了,还是到西山寺院去。我可以得罪人,可不能得罪神哦!这既是对站在路边的妻子说的,也是对驮在背上的孩子说的,他说过这话,有些悚惧地望一眼那土地屋,像是向土地神无声地赔罪:不要让我的肚痛病复发,那是我体验过的痛苦,不好受,我不想再体验。
他有了这种情绪,也就有了行动,又从田野边来到了直通西山寺院的山路边,妻子跟着走,孩子也安宁了。
到了西山寺院,许远林一家三口就看到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的空觉法师站在门口迎候,好像他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早就知道欢德会因病而来。
欢德隔老远就笑起来,张开嗓门喊空觉爷爷,似乎忘记了身上发烫的不适。徐蔷薇当然也在开心地笑,边笑边撩开额前垂挂的一绺刘海,嘴里还说,欢德又病了,又来拜请长老为我儿看病。许远林也在笑,只是有些勉强,就是通常所说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上去有一种无奈的味道,他也附和着妻子的话说,长老,劳吵您了。
阿弥陀佛!佛门中人为居士信众服务是应该的。空觉法师边走边说,这也为我修行成就了一份功德,我应该感谢你们啦!一向严肃的空觉法师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他走到寺院门口一摸许欢德发烫的额头就讲,快念南无药师佛……于是包括欢德,许远林一家人就跟着空觉法师念起来了。徐蔷薇边念边想:我怎么这么笨?孩子发病了就应该念南无药师佛。
这时,徐蔷薇嘴里不停地默默地念南无药师佛,她还到寺院香烛阁买了一把香烛走进前面的大雄宝殿,在药师佛塑像前焚香叩头。许欢德也跟在妈妈的后面双手合十虔诚地礼佛。许远林虽然有些勉强,但在这种神秘而庄严的氛围中,也不得不效仿她们母子的样子礼拜。空觉法师也照样过来助念佛号。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点燃了的香扦已烧去一半,留下半截逐渐增多的白灰,最后会随着香扦烧完而成为落在香炉里的灰烬。许远林嘴里在念南无药师佛佛号,心里却在打野,他想在空觉法师念到停下来的时候问他一件事,果然,空觉法师心里惦念着其它课经的事儿,就停下来了,正朝大雄宝殿出口走几步,许远林就过去问他,长老,您有没有办法让我家孩子病好后,以后就不再发病了?
阿弥陀佛,人生无常,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施主问的问题不合常情。你家孩子患病还是不患病,是他自个儿的业力所致,虔诚念佛可以消灾免难,但有些轻微的业报还得自己消受。空觉法师这么讲了,许远林非常失望,他望着空觉法师转过身去的背影,还想追过去说什么,他想说,孩子这样反复无常地到寺院里来治病,治好了,回去又来,不得宁息地折腾得人很烦,倒不如带孩子到正规医院看病,治好也罢,治不好也罢,不到寺院来了,通过听空觉法师的话,他明白了,佛门净地是修行之所,治的是人心理上的病,难以治好人身体上的病,人身体上的病都是业报所现,只好由人自己受报消业,消不了业,病也好不了,还不知儿子多久或者多世能够将业消尽。
如果儿子消不尽业,一直病,一直依靠到寺院修行苟活,那么就完了,他许家连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了,因为妻子再也不能生育。他想把这些心里话诉与空觉法师,但他没有勇气,他向空觉法师的背影移动了几步,还是很矛盾地转过身,回到大雄宝殿药师佛塑像前看着还在礼佛念经的妻子、孩子,他已经没有心情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