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贵的哭声变为弱小,却格外揪心,妈妈赶过来,发现李贵的脑袋蹭进了火塘,她立即拉他起来,一个猩红的火舌还巴在他的左脸上灼烧。她麻利把它弹落,在昏黄的油灯光泽照耀下,看他的脸明显红肿发紫继而起了果子泡。
邻居听到哭声也跑过来看,都在议论,火烧了脸该怎么治?有的说用尿液敷在脸上可以解毒、消肿,可是没有谁帮着那么做。妈妈抱着不停哭叫的李贵,团团转,木讷地看着双手乱撑痛苦不堪的孩儿,他爸爸出差不在家,爷爷奶奶从村房那边闻讯赶过来,不停地数落徐莉这媳妇大意没有照顾好孙子。
还是爷爷果断,迅速从徐莉手中抱过李贵,向徐莉要了一把伞,一手打伞,一手抱着李贵,朝风雪迷漫的村外一步步走去。徐莉也拿了一把伞跟在后面,村外胡家湾胡麻子是一个专治烧伤、烫伤的郎中,他们去找他。
胡麻子家那幢瓦屋,坐落在胡家湾东头,此刻也是银装素裹,大雪还在不停地飘,只有那兀立的烟囱还是黑漆漆的,没有被雪花覆盖,雪花落在上面就融化了,以至上面湿淋淋的,像春天的树,蕴藏着温馨的生机。其实屋子里的这个家也是温馨的,一盆红彤彤的炭火,放在灶口,胡麻子坐在靠烟囱的一方,身子烤得暖烘烘的,满脸堆笑地望着对面正在捣药粉的老伴,说13年前家里哪有钱买木炭烤火哟。
你要感谢那个教你学医的郎中。老伴扬起脸,定睛地看着胡麻子。胡麻子的真名叫胡传世,只因儿时患了痘子病,痘子痊愈后,满脸都是坑,长大后社会上熟悉他的人都习惯喊他胡麻子,不熟悉他的人也跟着这么喊。
当老伴提到要感谢教他学医的人,他却不以为然,说自己最应该感谢的是山那边李庄的李富。那年旱情大闹饥荒,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妻子跟人跑了,他干瞪眼没有办法,平时又没有养成勤劳自立的本领,倒有一种惰性,妻子骂他才做些事。他经常空落落地坐在家里,感觉弄口饭吃都难。
那次邻人串门,说县衙拨了一批救济粮到他们湾子,可他没有看见一粒粮。找村里的保长什么,都说根本就没有拨救济粮的事儿。后有人查实,县衙是拨下了一批救济粮,只是给了旱情更严重的另一个湾子。于是,胡麻子大骂县令没有良心,不顾胡家湾老百姓的死活。有人说:你骂县令是犯罪,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派人把你抓住关起来。听了这话,胡麻子竟然仰起脖子大笑,之后说:我就巴不得县令抓我,让我坐牢,混口牢饭吃也不错嘛!比在家里饿肚子强得多。这话传到好管闲事的李富耳里,正好有一次,李富迎头碰上了胡麻子:听说你想混口牢饭吃是不是?其实很容易,把你诅咒县令的话写出来,递到县令那里去,不出多久,县衙就会派人来把你当作坏蛋抓走,判你徒刑,坐几年牢,那样你就可以实现混一口牢饭吃的愿望。
几天后,胡麻子果然满纸写着咒骂县令的秽语,他真格要李富送到县衙去,李富不肯,说我只是说说而已,要是你真的被抓去坐牢,不就怪我一肚子?
我不会怪你。胡麻子认真地说。
李富横竖不肯做这等事,胡麻子又请别人干,别人也不干,原因是担心这满纸骂人秽语送出去,弄不好县衙连“来使”一起抓,因为送这种东西是极不礼貌的。结果,胡麻子没有办法,逼出了一招,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那张写满污言秽语的纸粘上浆糊贴在县衙门口,之后缓缓走开。他还没有走出城门,就被官兵追来,将他五花大绑送至县令面前下跪认罪,他死不认罪,更不下跪,有个衙役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后脚窝,才本能地跪下去,他又立即站起来,拉开嗓门大呼大叫,承认自己辱骂了当今县令,横竖不就是坐牢,怕个鬼。
县令下令打了十几板子之后,放他走。可是第二天清早,衙役再次禀报,说胡麻子又贴了同样的一张写满污言秽语的纸片在衙门口,县令亲自去看,愤恨地撕了下来,把拳头攥得紧紧的,示意三五个衙役带上器械,到胡家湾捉拿胡麻子试问。
两个时辰后,胡麻子又被五花大绑捉来,他根本不畏惧,手指县令,跺着脚板狂妄地叫喊:你如果不判我蹲监,我还要贴那满纸秽语。县令气得眼珠子鼓得硕大,忿然道:大胆刁民,我就要以你无事生非,扰乱公务来定你的罪。
胡麻子着急地问:这种罪够不够坐牢?
你住嘴。高个衙役瞪他一眼,在县令的指令下与另一个中等身材的衙役将胡麻子带往城池以西的一片坚固的矮房,打开一扇笨重的门,推他进去。
里面搭着一个木板铺,铺上垫了一层像是被人睡过许久的稻草,草色不但发黄,而且草丝很软,那杆儿不再圆,已压扁,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团柔软的草垫子。
高个衙役说:你的愿望达到了,这就是你的家。
当下,另一个衙役给他松绑。胡麻子打量一下这间有着呛鼻霉味的房子说:这就是牢房?他分明有些失望。高个衙役说:牢房就是这个样子。之后铁青着面孔,将牢房锁上。
胡麻子在里面感觉不自由,想冲撞出来,踢了几下门板,不但踢不开,还踢痛了脚。这会儿,司狱的小吏听到响声跑过来,指着胡麻子骂道:你这个狗东西,懂不懂坐牢的规矩?不懂我就告诉你,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谁踢打牢门,骚扰、影响了其他犯人,就要挨五十杀威棒。今日念你是头次,饶你一回,下次再犯,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