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指尖泪-《梦华录》


    第(2/3)页

    赵盼儿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宋引章房间的窗户,最终只是说:“随她去吧。”

    骄阳如火,知了不停地鸣叫着,茶坊内依旧挤满了客人,每个人都热得汗流浃背。客人们不断询问孙三娘和赵盼儿,得知宋娘子不在,尽皆面现失望。

    袁屯田是专门为了听曲子来的,他有些郁闷地问:“宋娘子以前不是天天都来的吗?今天怎么就突然不来了?”

    赵盼儿有些走神,机械地回道:“她不舒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浊石先生体胖,天一热比谁都难受,他在一旁飞快地扇着扇子道:“这天气也太热了,我光坐这都喘不上气来!来碗蜜豆冰沙。”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葛招娣赶紧应道:“好咧,马上就来!”

    她匆匆跑向后厨,一会又奔了出来,小声对赵盼儿说:“所有的冰都用完了。”

    赵盼儿随口答道:“去巷口王家再买些。”

    葛招娣无奈地说:“今天早上我就去问过,他们说全卖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补货。”

    赵盼儿揉了揉太阳穴道:“那我现在去王家看看。陈廉要是来了,又或者送了什么信来,你马上过来告诉我。”说完,她又对浊石先生福了一福:“各位稍等,冰很快就来。”

    看着赵盼儿魂不守舍的样子,葛招娣终于忍不住问孙三娘:“盼儿姐这是怎么了?”

    孙三娘担心地看着赵盼儿离去的背影,叹息道:“她不肯说,咱们就别问了。”

    已经汗透衣衫的浊石先生实在扛不住了,起身道:“不行了,天这么热,宋娘子不在,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我还是先回去吧,明日再说。”

    袁屯田也点头附和,摸出铜钱放在桌上离开。一时间,不少人纷纷跟随。孙三娘和葛招娣只得一边赔不是一边相送,不一会儿,茶坊里的人竟然走了一大半。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赵盼儿没精打采地回到了茶坊。她带回来的消息令孙三娘和葛招娣都大吃一惊,原来,这一次在背后捣乱的又是老对头池衙内,他是东京各大冰行的行头,放话不许让任何一家冰铺将冰卖给半遮面。

    孙三娘急了:“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赵盼儿脸带倦色,声音有些中气不足:“见招拆招吧。我们跟池衙内的梁子又不是第一天结下的。我会去问问他的手下,或者再去找找张好好,看看有没有办法转寰。”

    孙三娘有些担心地问:“那你现在就要去?”

    赵盼儿摇了摇头:“我在等一个消息,不能离开马行街。”她看了看只剩下几个茶客的茶坊,又道:“天气这么热,要不你和招娣先回家吧,这儿有我盯着就行。顺便再看看引章吃过饭没有,她向来苦夏,我怕……算了,她现在未必想跟我们说话。”

    孙三娘给葛招娣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没再多言,收拾好东西就一起离开茶坊,给赵盼儿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路上,葛招娣担心地回望着茶坊:“东京的夏天要是没有冰,生意很难做啊。盼儿姐还张罗着要开酒楼呢,可这一关要是过不了,咱们就什么都别想了。”

    孙三娘虽也犯愁,但毕竟以前经历过更大的风浪,因此心态比葛招娣要更加稳固:“肯定能过得了。比这回更难的情形,以前又不是没有。酒楼在找,冰也在找,大冰行不肯卖我们冰,那就咱们试着问问小的。对了,你不是在码头那边认识挺多人的吗?能不能帮着打听一下。”

    葛招娣点了点头:“嗯,我这就去,听说凡山那边有几户小冰窖,你先给我点钱,那边要有冰,我顺手就买了。”

    孙三娘忙摸出钱袋来给她,葛招娣拿着钱,飞也似的跑开了。

    孙三娘继续往前行走,却被远处弹来的一记石子击中了额头。

    孙三娘痛呼一声,放眼望去,只见前边不远的书院门口,杜长风也正一边捂着脸,一边狼狈地捡着散落一地的书本。而书院墙头上骑着几名学生,正一边用弹弓打他,一边嘻嘻哈哈地嘲笑,为首的又是孙理和胡彦。

    孙三娘捂着头怒吼一声:“哪家的小兔崽子,这么胆大包天!”

    墙头的少年们被吓了一跳,立刻作鸟兽散。

    孙三娘冲到书院门口,一把拉起杜长风,接着飞快地捡起地上的书本塞在杜长风手中,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埋怨道:“你那琉璃片子呢?又摔没了?”

    杜长风听出孙三娘的声音,忙从怀里摸出眼镜:“没摔,我往常都是进了书院才拿出来的,没想到……”

    孙三娘打断道:“那你是木头做的吗?一帮臭小子拿弹弓射你,都不知道躲一下骂一声?上回我听陈廉说起这事还没敢信,结果今天一看,你比他说的还窝囊!”

    杜长风苦笑一声道:“我是夫子,怎么能跟孩子们一般见识?不过就是些玩笑……”

    “玩笑?玩笑能把我打成这样?”孙三娘一摸头上的伤处,发现已经流了血,一时更生气了,“这还有王法吗?不行,今天非收拾他们不可!”说完,她旋风一般冲进了书院。

    杜长风半晌才回过神,忙追了过去:“哎,你要干吗?”

    杜长风气喘吁吁地追进书院,只见孙三娘的篮子扔在地上,她本人则在院中绕圈追着孙理和胡彦跑。

    书院山长闻声出来,吹胡瞪眼地质问道:“你这妇人,意欲何为?”

    杜长风忙挡在孙三娘身前:“山长,你听我解释……”

    孙三娘将杜长风扒拉到一边,叉着腰走到山长面前:“你是山长是吧?你的弟子打伤了我,你叫他们出来,我要找他们算账!”

    山长自然知道自己那帮学生是什么德性,可京华书院的学生家里可都非富即贵,他管教不了这群学生,还不信治不了一个撒泼妇人了,便朝孙三娘呵斥道:“一派胡言,书院乃教书育人的圣贤之地,怎么会有人出手伤人?此地容不得你这无知妇人撒野,速速给老夫出去!”

    孙理、胡彦领头附和:“没错,快滚出去!”

    孙三娘顿时怒上心头:“就这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短,还配叫圣贤?想叫我滚,呸!”

    她一手拎起那叫得最欢的胡彦,一边瞄准了身边的石桌,飞起一脚便踹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那石桌便被踢倒,砸在地上断为几截!

    烟尘过后,书院鸦雀无声。孙三娘冲一旁看傻了眼的书院少年们指着自己额上的小伤口:“道歉。”

    之前被孙三娘拎在手里的胡彦抢先开口:“我们都是无心的,一时失手,请您不要见怪!”

    孙三娘指了指杜长风:“打到我是一时失手,那打到他呢?也是一时失手?你们不是第一回欺侮他了吧?他是你们的夫子啊,你们都不晓得尊重,难道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胡彦下意识辩解道:“我们没欺负过他,是他自己眼神不好,看不清东西。”

    孙三娘抡起巴掌就对着胡彦的屁股抽了一记:“有本事再说一遍!”

    胡彦被打得哇哇乱叫,气急败坏地说:“你敢打我!我是忠勇伯府的世子!救命啊!快去报官!”

    孙三娘看到胡彦,就想起傅子方淘气的样子,忍不住对着胡彦的屁股一阵狂抽:“我管你柿子李子!去报啊!再叫,我扒了你裤子接着打!等官差看到你光着屁股被一个女人打了,我看你这辈子还怎么见人!”

    胡彦顿时怕了,忙大声道:“别打了,我不报官就是!”

    孙三娘作势扬了扬手:“你错了没有?”

    胡彦也不是傻子,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忙求饶:“我错了!杜夫子,我不该用弹弓打你,以前也不该取笑你、不尊重你,更不该抢你的果子吃,我错了!”

    孙三娘这才放开胡彦,环视着诸位学生,冷冷道:“很不服气是吗?觉得我就是仗着力气大来欺侮你们?那你们呢?难道不是仗着自己出身高门大户,仗着自己眼神好,就来欺侮杜夫子?这里可是书院啊,京城的书院。你们知道能在这读书,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吗?”

    说到这里,孙三娘突然有些更咽:“我儿子在钱塘,当初我攒了足足半年的钱,求爹爹告奶奶,才为他请到了一位在京城待过的夫子指点学问。可你们呢?守着今科的进士给你们当夫子,竟然还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一众学生们本来怕得要死,没想到孙三娘说着说着,竟然要把自己说哭了,大家又开始面面相觑。

    孙三娘三两下抹掉眼角的泪,激动地说:“不是我小瞧你们,爹当官爷当官,又不是自个儿当官,凭什么就觉得高人一等!还扯什么公候伯子男,我孙三娘祖上还是大官呢,到现在还不照样杀猪卖茶!杜夫子现在是没选到官,可那又怎么着?他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进士,以后肯定有他高升的机会!单凭着他肯容忍你们这么久的这番气度,就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杜长风没想到自己在孙三娘眼中竟然有这么多优点,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孙三娘又转身面向山长:“山长,我确实只是个无知妇人,可教孩子,到底是只教学问,还是要教做人,您肯定心里有数。对不对?”

    山长讪然地把目光移开,不敢与孙三娘对视。

    孙三娘又看了看傻站在一边的众少年:“你们啊,真和我那个孽障儿子一模一样。对你们好的,你们不知道珍惜,反而……哎,算了,你们好自为之吧。”发完了火的她仿佛泄了气一般,往书院外走去。

    众少年早就被她训得齐齐低下了头,见她离开,竟无一人敢去阻拦。

    良久,胡彦才嚅嗫着到杜长风面前,深深一礼:“夫子,之前弟子大错特错,对不起!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跟你做学问!”

    杜长风欣慰地摘下叆叇,抹着眼泪道:“好,好!”他刚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地上的篮子绊倒。

    众少年忙扶住他:“夫子小心!”

    杜长风却突然想起这是孙三娘落下的篮子,他连忙将差点害他摔倒的“罪魁祸首”抱在怀里,朝门外拔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叫:“孙娘子,孙娘子!你的篮子!”

    孙三娘这才察觉自己身上少了点东西,停下来接过篮子:“谢了啊。”

    杜长风气喘吁吁地说:“哪里是我该谢谢你。刚,刚才,多谢你仗义执言。”

    不知怎的,孙三娘觉得杜长风眼下还挺可爱的,想起初次见面时,他那副“之乎者也”的讨厌模样,孙三娘忍不住调侃道:“你以前来客栈替欧阳旭当说客的时候,那张嘴不是叭叭叭叭挺利索的吗?怎么对着一帮小兔崽子,就放不出屁来了?敢情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啊?”

    杜长风尴尬地笑道:“没错,就是个怂包。所以在官家面前才失了仪,结结巴巴地,一句话都讲不明白。”

    孙三娘满腹挖苦之语都被他堵了回去,只得边走边道:“原来你知道自己的德行啊。”

    杜长风跟紧她的脚步:“刚才真的谢谢你。自打我在御前出了丑,从来就没有人这么替我说过话。”

    孙三娘翻了个白眼:“光嘴上说有个鬼用,想谢的话,拿钱出来啊。”

    “啊?哦!”杜长风居然真找了半天,从身上摸了一吊钱塞给孙三娘,“一吊钱,够不够?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

    孙三娘不由啼笑皆非:“你还真给啊?”她抬眼看到街边的肉铺,想起了什么,便问:“你是不是白天还能看见点,晚上就根本看不见?是不是以前都还能看见,最近几年才看不见?”

    “你怎么知道?”杜长风诧异极了。

    孙三娘走到肉铺那,丢下钱拎起一串猪肝扔给杜长风:“这病,我知道一个土方,拿回去吧,每天一块,连吃三十天。”

    见杜长风傻愣愣地抱着那串猪肝,孙三娘又道:“放心吧,我杀了十几年的猪,吃猪肝治好的鸡视眼,没十个也有八个。”言毕,她挽着篮子留下傻站在肉铺边的杜长风径直离开。

    杜长风看看手中的猪肝,又看着孙三娘渐渐远去的背影,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孙三娘的身上,给她的背影勾勒出了好看的金边。

    杜长风仰头望着耀眼夺目的烈日,只觉得孙三娘与初夏的阳光一样热情洋溢,暖在了他的心窝。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东京的码头,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下了船。

    排队上跳板时,她见到前面的人挑了一箩筐红枣,吞了吞唾沫,便悄悄摸了两把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农妇一边啃着红枣,一边跟码头上的搬运工打听着葛招娣的下落,问了半天也毫无进展。正在懊恼之际,她突然一错眼看见了远处正与一名小贩说话的葛招娣。

    农妇本欲大喊,想了想却选择悄悄地靠近葛招娣,趁她不备之时,将她一把抓住:“葛招娣,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

    葛招娣先是一惊,很快就用劲挣扎起来。

    农妇却放开声音大喊:“快来看啊,不孝女打亲娘啦!”

    一时间,码头上的人都看向了葛招娣母女,甚至有好事者开始对此指指点点。

    “你别叫了!”葛招娣又急又羞地挣扎着。

    “我要不叫,你就又该跑了!”葛母拍着腿哭了起来,“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啊,一家人都饿死了,你居然一个人在东京快活逍遥!可怜我十月怀胎,怎么就生你这么一个赔钱货!”

    葛招娣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连忙大喊了一声:“你再闹,我就不给你钱了!”

    葛母一下了收了声。

    葛招娣摸出钱袋来,一边敞开给母亲看,一边把她往路边带,“你只要不闹,我就给你钱!不过这些是掌柜的给我的,我只能先给你一半……”说着,她掏出钱来一枚枚地开始数。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