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绿罗裙-《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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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鹄正要发火,醒来的江氏却抓住了高慧的手,虚弱地说:“姑娘……你别和主人顶嘴,老奴是贪了府里的钱财,该打……主人,老奴罪有应得,只求您给老奴留个体面,别让姑娘知道赵家的那些破事,污了姑娘的耳朵……”言罢,她再度晕倒。

    高鹄闻言一震,他不得不承认,江氏虽然做了不可原谅的丑事,可她对高慧向来是一片真心。

    高慧大惊失色地看着江氏身上的血,放声大哭:“奶娘!奶娘你别死!”

    高鹄眼神复杂地看着江氏,最终摇头道:“去找个郎中来。”他看向夕阳血染的天空,长叹了一声。

    夕阳下,赵盼儿正神色复杂看着面前的鼻青脸肿的“少年”——这“少年”正是上午讹诈茶坊的小姑娘。赵盼儿叹了口气,问:“不是让你去买伤药了吗?怎么又弄得一身是伤?你大哥呢?”

    那“少年”义愤填膺地说:“他不是我大哥,只是我同乡!他骗了我,我就揍了他。”

    赵盼儿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力气还挺大。”

    孙三娘和宋引章则是一脸惊讶:“小姑娘?”

    “少年”傲然抬起头,倔强地说:“女的就不能打人了?我打断了他一根肋骨呢!”

    孙三娘乐了:“嗬,跟我小时候挺像嘛。”

    “好厉害,那你现在找我们,又想干吗?”赵盼儿也跟孙三娘想到一块儿去了,想不到这姑娘小小年纪,还颇好打抱不平。

    “少年”踮起脚,望向宾客散去后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茶坊:“你们不是要招跑堂的吗?这活我能干!我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行。我葛招娣从小恩怨分明,虽然今天是被人骗了才害了你们,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有责任!可是我没钱,所以只能用这个法子赔你们。我在家乡的镇上当过跑堂,这店里的事,我都会干。”

    孙三娘有些意动地看向赵盼儿:“咱们店里,确实需要添些人。”

    想到之前的事,宋引章仍有疑虑:“那也不能用她啊,万一哪天她真往哪杯茶里下了毒怎么办?”

    葛招娣急忙竖起手指发誓:“我不会的,我可以跟你们签奴契!要是我再起坏心,要打要杀,你们随意!”

    宋引章生怕赵盼儿心软,劝阻道:“别上她的当,今儿上午,她演得比现在还好呢!”

    “我现在没演,我是真心的!”葛招娣涨红了脸,她要是知道半遮面是无辜的,她也不会来讹钱啊。

    赵盼儿却叹了口气道:“你过来,把手伸出来。”赵盼儿看着葛招娣满是伤口的手问:“除了揍人,这些伤是在哪受的?”

    葛招娣用袖子遮住手,不甚在意地答:“卸货场,我一个人能扛四十斤的货。”

    赵盼儿点点头,又问:“你说你叫葛招娣,那你还有个弟弟?”

    葛招娣身形一顿,似乎有些排斥这个问题,她眼光一闪,否认道:“没有,我家的人都死光了!”

    赵盼儿愣了愣,带了几分同情:“你一个人来的东京?”

    葛招娣目光倔强,狠心撒谎道:“没错,家遭了灾,哪儿有活做,我就上哪去。东京的工钱高,我就来了。除了自个儿能养活自个儿,我还攒了不少钱呢。”

    赵盼儿这一通问下来,已经发现了破绽:“那你既然攒了钱,为什么又没钱赔我们呢?”

    葛招娣发现说错了话,猛然间张大了嘴,哑口无言,好半天,才低头小声道:“我本来是还有点钱,可我打了人,得赔药钱,因为这事,码头也不让我干活了……我做事勤快,会打算盘,吃得又少,还有把柄抓在你们手里头,雇我不比别人强?今天的事闹得这么大,把我放在店里,一是能显得你们宽宏大量,二也能让想害你们的那个人有个顾忌,一举两得么这不是?”

    听到了葛招娣的这些难言之隐,宋引章和孙三娘看向葛招娣的目光变温和了不少。这时,赵盼儿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她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么机灵,那到外头随便找一个活儿肯定也不难,为什么一定要到我们这儿来?”

    葛招娣看着赵盼儿,眼神澄澈无比:“因为你给我钱让我买药,你还说姑娘家手上不能留疤。我出来干活,就怕被人欺负,所以一直扮成小子。那些人,有看出来的,有没看出来的,可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要爱惜自个儿。而且你们三位主人家,一个弹琵琶弹得好,生意不愁;一个力气大,泼皮不怕;一个又那么聪明,连我的底细都能识破。跟着你们,肯定能赚钱!哎呀,别啰嗦了,到底雇不雇,给句准话!”

    赵盼儿听了有些心酸,跟孙三娘、宋引章交换了眼神后,说道:“成,那就先来试试工。”

    葛招娣立刻转身就去收拾茶碗桌椅,风卷残云之间,就将一厚摞的茶碗端到了后厨。

    孙三娘看了忍不住夸赞:“麻利!”

    宋引章也点头:“有趣!”

    赵盼儿托腮道:“划算。”

    赵盼儿、孙三娘、宋引章三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伤痕累累的江氏趴在床上昏睡,嘴里还喃喃不休:“是老奴活该……姑娘,别让姑娘知道!”

    高慧难过地抹掉眼泪,吩咐道:“好好服侍,一到时辰,马上扶奶娘起来喝药!”说着,她含怒冲出房间。

    高慧在走廊里快步疾行。春桃在一边看到,忙追上来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姑娘等等,等等!您千万不能再去找老爷了,要是再惹老爷生气,奴婢娘的命就真保不住了!”高慧却停下脚步,怒气冲冲地说:“我不会去找我爹,我找的就是你!说,我爹为什么要打奶娘?别跟我说什么奶娘贪了钱,她管着我房里的银钱十几年,一分一毫都没少过。我爹已经好久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要是不是气到极点,他绝对不会随意对家中的老仆用这么重的刑!”

    春桃很是为难,若老爷知道她对姑娘说出实情,她恐怕也要落得跟母亲一样的下场。

    高慧见春桃不说,硬下心肠威胁道:“你以为只有我爹会抽鞭子?”

    “奴婢不敢!”春桃吓坏了,忙低声道,“奴婢的娘,好像去找过一个女人的麻烦……那个人,之前跟欧阳官人定过亲。”

    “什么?”高慧如遇雷击,颓然地后退几步,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定过亲,欧阳他定过亲?”

    茶坊早已打烊,赵盼儿却仍不紧不慢地打着算盘,不时往账本上写一笔,瞄一眼外面已近西斜的日头。

    孙三娘向赵盼儿走来,催促道:“你怎么还没盘完账啊,快点,还得去给招娣买衣裳呢,咱们总不能让她穿成这样跑堂吧。”

    “快不了,我弄错了一笔账,得重新来。”赵盼儿为了等顾千帆来接她,一直不断拖延时间,她又找借口说,“算了,你们俩带她去买吧,我算完这个才能回去。”

    宋引章愣了愣,不解地问:“带回去慢慢算不就行了?”

    孙三娘也正要说什么,葛招娣却恍然大悟地一拍前额,她一拉孙三娘袖子,使了个眼色:“我饿了。”

    孙三娘一怔,再看赵盼儿着急的样子,蓦然间回过味来,忙大声道:“哎呀,小姑娘长个子,就是饿得快。咱们先走吧,我也饿了,让盼儿在这慢慢算吧,人少还清净点。”说罢,把宋引章也拉走了。

    趁宋引章先上马车,孙三娘悄声问葛招娣:“你刚才拉我走,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葛招娣小嘴一撇,一脸高深莫测地小声说:“我今天刚来,能知道什么?不过,赵娘子刚才想支走咱们那个样子,就跟我表姐想偷偷摸摸地去会情郎的时候一模一样。”

    孙三娘眼神一亮,一摸葛招娣的头:“机灵鬼,今晚肉管够!”

    天色渐暗,赵盼儿正就着油灯的光线执笔在白纸上画着一幅简单的图画。她画得很专心,连顾千帆何时来到自己身边都全然未觉。顾千帆一挑眉,索性走到她左边,没想到赵盼儿却正好拿起油灯,转身向右,去看墙上的一幅画着亭台楼阁的图画。

    被忽略的顾千帆有些失落,索性走到赵盼儿身边,在她耳侧问:“在看什么?”

    赵盼儿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油灯失手跌落。只在瞬息之间,顾千帆就一手抓住了油灯,一手揽住了赵盼儿的腰。

    赵盼儿的惊讶慢慢退去,她笑了起来:“咱们这样子,还挺像在跳绿腰舞。”

    顾千帆有些不舍地松开掌心的温香软玉:“你倒是遇险不惊。”

    “今天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胆子早就吓大了。”赵盼儿伸手替顾千帆整理了一下鬓边的散发。

    顾千帆突然握着赵盼儿的下巴吻了上去,这一吻很快,在放开赵盼儿的那一刹那,他又道:“刚才在宫里我又想起一些事,只敢亲完了,趁你意乱神迷才敢交代,要不以后被你发现了,又会生我的气。”

    赵盼儿抚着涨红的脸问:“什么事?”

    顾千帆垂下双眸,沉声道:“其实我也定过亲。”

    赵盼儿惊讶地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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