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红果饮-《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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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得近了,赵盼儿看清了那少年卷翘的睫毛和颈间细嫩的皮肤,她不禁扬了扬眉毛。此时袁屯田已经迟疑着要迈步报官,赵盼儿眼光一闪,着急地挡住了袁屯田,故作颤声哀求着:“别去!对不起,我们肯定是无心的,一定是哪出了岔子,能不能先别报官?我有钱,我赔给你,五十贯,不,一百贯,够不够?”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赔我大哥性命!”少年抱着大哥的尸体悲愤大哭,“求求你们,帮我报个官!帮我把这些杀人凶手抓进大牢!”

    袁屯田看得难过,一咬牙叫来已经挤进来看热闹的小厮:“赵娘子,对不住了,出了人命案子,掩不住的。双元,你去报官!”

    这时宋引章也听到动静,连忙戴上顶面帷,不管不顾地从后院冲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孙三娘怕吓着宋引章,连忙拖住她:“没事的,你别管。”

    那边,少年依然捶胸顿足地抚尸大哭:“大哥!你睁眼啊大哥!”

    浊石先生好心地提醒惊慌失措的赵盼儿:“别愣着啦,你们赶紧查查是哪里出了纰漏,待会儿官差来了,还能有个分辩,会不会是不小心混进耗子药了?”

    这边赵盼儿却似已经没了章法,惊慌不已地双眼一闭,落泪道:“完了,报了官就完了……”她似是突然决定了什么,奔到柜台后翻找出一瓶东西。众人都被她怪异的举动惊呆了。

    赵盼儿跌跌撞撞地走到少年兄弟面前,凄然道:“反正都得赔命,我认了!”接着,她猛然出手,狠狠压住了少年。孙三娘早觉不对,此时一看赵盼儿眼神,立刻心领神会飞身帮赵盼儿控制住了少年。

    那少年没想到赵盼儿还有这一手,惊恐地挣扎道:“你们想干什么?”

    赵盼儿决然地举起手中装着红果饮的瓶子,不由分说把红果饮灌进了那少年嘴中,状若疯癫地说:“既然有毒,大伙一起死,反正杀一个是死,杀两个还赚一条!”

    少年拼命挣扎,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握住脖子,又惊又惧:“你给我喂了什么了,咳咳,好痛,咳!”

    赵盼儿却摸出一把小刀来,走向地上中毒之人:“死人的眼睛是不会动的,待我看看这人死透没有。”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挥刀就向那人眼中刺去。电光火石之间,本已中毒而死的“大哥”瞬间弹身就跑。茶坊的客人们这下彻底看呆了,可孙三娘早有防备,火速将其制服在地。

    赵盼儿状若惊讶地说:“哟,诈尸了!”

    这时,宋引章也恍然大悟,看出他们是来讹钱的,她忙找出一捆绳子扔给孙三娘,后者麻利地把中毒之人和少年绑了起来。

    赵盼儿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好整以暇地看着兄弟两人:“自个儿大哥不动弹了,一不把脉,二不试鼻息,三不着急请大夫,赔钱也不行,只嚷着要报官抓我赔命,还真是兄弟情深。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干?”

    少年捂着喉咙仍痛苦地说不出话来,却倔强地仍是摇头。

    “大哥”虽然演砸了,但因为收人钱财,也只能就地耍赖,嘴硬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刚醒,刚才我就是喝了你家的饮子,就吐血了!”

    “哦,那就再多吐点。”赵盼儿不由分说地把瓶中剩余的红果饮灌入“大哥”嘴中,“刚才我顺手在里头还加了一味蛇草花,死不死人倒不一定,但和红果饮放在一起,就成了哑药,半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你们这辈都别想再说话了。”

    “大哥”果然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疼痛,他顿时惊恐不已,试图把喝下去的毒药吐出来。

    赵盼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在手中颠了颠,似乎随时能把药瓶颠掉:“解药只有一份,谁先说我就把解药给谁;可要是谁都不说。我就扔到汴河边里去。”

    少年和“大哥”同时急道:“我说!”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大哥”抢先说道:“我欠了人家的钱,那人逼着我还,我还不起,他就要我来这闹事!”

    少年则指着“大哥”:“你们克扣了他妹子的工钱!”

    赵盼儿闻言眯起了双眼,看来这两个临时搭伙儿的兄弟连词都没对好。

    话一出口,那少年也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哥”:“你骗我?你不是说她们打断了你妹子的腿吗?”

    “大哥”被当场拆穿,难掩尴尬地低下了头。

    宋引章气愤至极,叉腰问道:“是谁指使你们来搞垮我的铺子的?”

    “大哥”张口,想说又不敢。赵盼儿却很清楚,在东京,她的仇家无非是萧谓和高慧。她走到“大哥”旁边,低声问:“指使你的人姓萧,还是姓高?”

    见“大哥”不敢作答,少年却抢先答道:“指使他的是码头的八爷,可给八爷钱的是个女的!四十来岁,是个富贵人家的陪房妈妈!”

    孙三娘有些不信:“你怎么知道她是富贵人家的陪房妈妈?”

    少年两眼一转,胸有成竹地说:“我看到她的脚了,又肥又宽,鞋面的布料不好,花色又老气。这种鞋子,主人家不会穿。可她又能坐很大马车,还能支使人,不是陪房就是乳娘!”

    赵盼儿难掩意外地看着那个少年:“挺机灵的啊。会写字吗?我可以给你们解药,不过你们得把这事的首尾都写下来,按上手印。”

    赵盼儿拿出纸笔摆在他面前,见少年和“大哥”还在犹豫,赵盼儿望向路边,幽幽地说道:“官差应该快到了吧?”

    “我写!”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个俊秀瘦小的少年赶忙抓起笔。他识字不多,只是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又咬破手指,按了个血印。事已至此,“大哥”也只能无奈地写了起来。

    赵盼儿拿起那张纸,亮给众茶客:“也请大家帮着做个见证。今天我们完全是被诬陷的,要是以后要是有人再造谣‘半遮面’的吃食里有毒,还请诸位帮忙分说。小女子感铭五内!”

    孙三娘和宋引章也随着赵盼儿向在场众人福身。

    整件事情已经非常明了,在场的茶客们纷纷道:“那是自然!”

    只有袁屯田仍有顾虑:“可你不是给他们喂了哑药吗?”

    赵盼儿笑了:“闹着玩的,不过是在水里加了些冰片,就刚喝下去那会儿才又苦又辣而已,您看他们刚才都说了多少话了?”

    “大哥”和少年猛然醒转,却依然不敢相信,生怕丢了小命。

    赵盼儿索性拿起红果饮的瓶子,自己喝了一大口:“现在信了吧?”

    浊石先生哈哈大笑,拍手道:“好个临危不乱、智计百出的赵娘子!”

    赵盼儿转头对两名“少年”说道:“看你们年纪都不大,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趁着官差还没来,赶紧跑吧!”

    “大哥”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忙不迭地爬起来先跑了。而那个慢了一步的少年刚跑开几步,又突然调头,冲赵盼儿深深鞠了一躬:“对不住!”说完便调头要走。

    “等等!”赵盼儿叫住那个少年,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塞到他手里,“女孩子手上不能留疤,自己去买点金创药。”

    那少年浑身一震,似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身会被看穿,她呆呆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赵盼儿一眼,又转身跑开了。

    众茶客还在热闹地议论赞叹,赵盼儿、袁屯田在茶坊门口和刚刚赶来的官差低声交涉着。得知是一场误会,白跑一趟的官差脸色明显黑了,赵盼儿忙适时地递过一盒平常抢都抢不到的桃花饼,官差这才面色稍佳,带着手下打道回府。

    赵盼儿一路赔着笑,将官差们送到街上,直到他们走远,赵盼儿才靠在门边,略微舒了一口气。这时,顾千帆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是高慧的乳母江氏做的。她原本一直在外头等着看你的笑话,后来发现不对,就赶紧跑了。”

    “果然是高家。”赵盼儿不禁百感交集,看来还真被那个小姑娘给说对了,也不知道那么机敏的孩子怎么会沦落到要靠讹钱来讨生活。

    “我早就说过他们不会放过你的。高慧行事狠辣,她的乳母也没少仗着她的威风作威作福。”顾千帆放柔声音,试图拉住赵盼儿的手,“盼儿,不是让你去州桥那边等我吗?怎么又来了茶坊?”

    赵盼儿想起顾千帆与雷敬说的那些话、以及他急急推开她的样子,轻轻抽回了手,没有作答。

    顾千帆见赵盼儿不开心了,忙解释道:“怎么了?是嫌我路上耽搁了吗?刚才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长辈……”

    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她深吸了一口气,打断道:“顾千帆,你说你是真心待我的,对不对?”

    顾千帆不假思索地答:“自然是。”

    赵盼儿点点头,经历了被于中全陷害一事,她也明白官场危险,顾千帆不敢公开与她的关系多半是在保护她,可她毕竟在情路上跌过跟头,纵使她再坚强再理智,亲耳听到那些冰冷的话从顾千帆口中吐出,她的心也会疼。她尽量平静地问:“那你可以告诉我在街上拦着你的那个人是谁吗?”

    顾千帆闻言一滞,他自己都尚不能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另外有了家庭的创伤,他实在不知该怎么介绍萧谓。可他不想欺骗赵盼儿,半晌才做了艰难的决定,照实答道:“那个人……就是萧钦言的儿子萧谓。”

    赵盼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千帆:“你居然拿萧谓来搪塞我?”

    顾千帆愣住了,他没想到赵盼儿会是这样的反应。

    赵盼儿轻声道:“如果你真心待我,如果那人真是萧谓,他害过你,也害过我,你只会恨他入骨,可你看他的眼神,有一半竟然和看陈廉的差不多!他跟你说话的语气,也绝不是仇敌。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不会连这个都分不清楚。”

    顾千帆现在真的没办法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世,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和他……盼儿,你相信我,他真的是萧谓。”

    赵盼儿摇了摇头:“我其实不关心他是谁,我关心的只是你对我的真,到底有几分?如果你所谓的想娶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对不起,我并不想奉陪。”

    顾千帆懵了:“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

    “你走吧,高家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也有正事要忙。”说完,赵盼儿就扭头而去。顾千帆正要追上,陈廉却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头儿,头儿!”

    顾千帆一脸暴躁地问:“干吗?!”

    即便是审问犯人,陈廉也从没见过顾千帆生过这么大的气,他吓了一跳,小声道:“是雷司公让我来找你回衙的,说有急事。还有,刚才萧相公派人过来传话,说他不日就要进京,想请您去他的别庄小叙。”

    顾千帆脸色一沉,他今日只想好好地与赵盼儿叙叙话,偏偏却有这么多人接二连三地找他,他没再说什么,留恋地看了一眼茶坊的门,便纵马朝皇城司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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