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赏味人-《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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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盼儿难掩自卑地支吾道:“我,我故意以舞姿碾茶,还有用弹琴的手法击拂,听见他们议论我做过乐伎……”

    顾千帆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缓慢而温柔地向她走来:“盼儿。”

    “你别过来,也别那么叫我!”赵盼儿急急倒退一步,“那一天,我要你回去想清楚,到底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我,否则别来见我,你想清楚了吗?”

    顾千帆神色极为认真:“想清楚了。”

    赵盼儿浑身一震,有些不敢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顾千帆深吸了一口气:“赵盼儿,你听好了,我想了几天,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我想娶你,和你白头到老。”

    赵盼儿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你疯了!你刚才看清楚我跳舞弹琴的样子了吗?你还记不得我在周舍面前也曾浓妆艳抹,媚意勾引过?除了你熟悉的我,那一面,也是我!你是朝廷命官,可我做过乐伎,而且从今天起,只怕全东京城的人都知道……”

    顾千帆却一把拥住了她,眼中写满了深情:“那又如何?要娶你的又不是他们,而是我!”

    赵盼儿仍在微微挣扎:“可是……”

    顾千帆不许她挣脱,强势地说道:“没什么可是,情爱一道,我向来迟钝,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只要一旦认定,我就和你一样,绝不后悔。因为什么良贱之别,什么身份地位,在我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人看来,都是浮云。赵盼儿,还记得你刚才说过什么吗?无论是生在御园还是钱塘山间,只要茶汤香凝悠远,便自能引来赏味之人。我,顾千帆,便是你那个人。”

    赵盼儿如遇雷击,贪恋地感受着顾千帆身上的温度。顾千帆放开她,摘下树上的石榴花枝,递向赵盼儿:“媒聘尚未齐备,暂且以此为礼,盼儿,你可愿意?”

    赵盼儿沉默良久,终于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那枝石榴花。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顾千帆竟然开心地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赵盼儿又气又急,拍打着顾千帆的肩:“快放我下来!别让客人们看见了!”

    顾千帆促狭一笑:“叫我名字,我就放你。”

    “顾千帆——”赵盼儿急急叫道,然而顾千帆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赵盼儿突然心领神会,放柔了声音:“千帆,放我下来好不好?”

    听到赵盼儿唤自己“千帆”,顾千帆满意地笑了起来,那一笑当真是意气风发、看杀卫玠。“好。”他将赵盼儿轻轻放了下来,可依旧未曾松手,眉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欣喜。

    一簇簇火红的石榴花之下,赵盼儿罗袖迎风、眉眼如画,她仰头看着顾千帆英俊的面庞,一时,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另一边,忙得不可开交的宋引章趁着换水的空档到屏风后休息了一下,身边有微风渐起,她以为是孙三娘在替她扇风,回过头却发现原来拿着团扇的人是沈如琢。宋引章结巴起来:“啊,怎么是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沈如琢自如地走到宋引章身边:“一回生,二回熟嘛。上上次帮你姐姐忙,你还知道请我来听琴。上次帮你通报敌情之后,你就完全不理我了?真是个狠心的小娘子。”

    宋引章一咬牙,推开沈如琢:“请你离我远点,我不喜欢和别人这么接近!”

    沈如琢冷不防地被推了一个踉跄,诧异地看着宋引章:“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宋引章逃开沈如琢的桎梏后,勇气渐生:“我的琵琶重十六斤,我天天抱着它,当然不会手无缚鸡之力!你一再接近我,到底想要什么?”她看着沈如琢,狠心道:“我嫁过人了。”

    沈如琢一顿,惊奇地看着她,果然退开了一步。

    宋引章见状心头一寒,冷笑道:“你这么对我,无非是看中了我的颜色,又觉得我不过是个初来东京的官伎,可以随意轻薄。不过刚才盼儿姐的话,彻底点醒了我,就算我身在乐籍,但可自尊自立,绝不是一只你可意任意逗弄的小猫小狗。沈著作,我可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娘子。我嫁过人,还和离过,我的前夫被我亲手送进了大牢!沈官人,你是名门之后,我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和我这种声名狼藉的女子搅和在一起,否则,恐怕会有损你的官声。”

    沈如琢脸上的异色渐渐消退,笑道:“哟,你这是在替我担心吗?可惜,你的事情我早就全知道了。华亭县那案子,还真是挺轰动的。啧啧,刺配三千里,宋娘子还不承认自己狠心?”

    宋引章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如琢:“你、你全知道了?”

    沈如琢眼中含笑地点着头:“自然是全知道了,遇事胆小怯弱,遇琴则沉稳有度;畏我如洪水猛兽,可对前夫,却能狠心绝情。宋娘子,你到底有几面?”

    宋引章瑟瑟发抖,她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想扶住旁边的桌子借力,却扶了一个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小心!”沈如琢一把扶住宋引章,见她犹自如惊鸟一般,便松手长揖一礼,“对不住,刚才是沈某孟浪了。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却吓到了宋娘子。”

    宋引章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如琢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如琢正色道:“沈某真的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宋娘子而已。刚才你说我看中了你的颜色。错了,沈氏三朝世家,我见过的娇娃妖姬何止百人?我的确对宋娘子有意,但却与色相并无关联。如果说最初吸引我的,是你这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技艺;但在解了你的过去之后,我却是由怜生爱,由敬生重。宋娘子,有道是物肖主,曲如人。你的琵琶曲中既是一派光风霁月,又何必在意那灵台之上的些许尘泥呢?”

    宋引章听得怔怔地,渐渐泪盈于睫。沈如琢从袖中摸出一张绢子,温柔地递给宋引章。

    宋引章接过绢子,颤声问道:“你真的不觉得我脏,不觉得我低贱?”

    沈如琢极为认真地答道:“不觉得。我只觉得你虽弱质纤纤,却能忍辱复仇,是为智。远赴京城,却能与姐妹们开创出这一片事业,是为勇。沈某也是人啊,面对如此智勇双全,却又百貌千态的小娘子,怎能不心动?宋娘子或许听说过吧,莽撞少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心仪的小娘子时,多半会戏弄她,欺负她……以前,我总以为这不过是戏文里的乱编的桥段,可发现自己居然也犯了这样的毛病时,我真是……宋娘子,可否瞧在沈某诚心悔过的份上,别再生我的气,饶了我这一遭?”沈如琢一套话说得行云流水,配合着他真诚的表情,更显动人。言毕,沈如琢再度一揖。

    宋引章早就被沈如琢说得落下泪来,此时见他如此,忙起身道:“别这样,我,我不生你的气就是了。”

    沈如琢长舒一口气,直起腰来,欺近笑道:“既然气消了,那引章以是否愿意让沈某做一回你灵台上拂尘,替你抹去旧时的尘埃呢?”

    “不要!”宋引章吓得又退开几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孙三娘的的声音:“引章,是你在屏风后头吗?”

    宋引章紧张不已,马上道:“是,三娘你先别进来,我衣裳脏了,正在清理。”她推着沈如琢,低声道:“你快走。”

    见沈如琢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宋引章一咬牙,低声急道:“你不是说喜欢听我弹琵琶吗?你赶紧走,下回,我弹《绿腰》给你听!”

    沈如琢满意一笑,一双桃花眼略略弯起:“一言为定。但不能是在这里。顺天门外的金明池你还没去过吧?这是皇家园林,每年只对民众开放数月,眼看就要到闭园之时了。三日之后,我在池边相候。”沈如琢靠近宋引章耳边轻声道:“我要你只弹给我一个人听。”

    宋引章只觉沈如琢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的耳根,她又急又羞却避无可避。

    沈如琢一把拿走宋引章发间的钗子:“我看你总戴这只钗子,怕你反悔,留个凭据。”言毕,他闪身消失。

    宋引章呆愣愣地看着沈如琢消失的方向,一颗心如雷鸣一般疯狂跳动。过了好久,宋引章终于平复下来,她正要回到正堂,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只见不远处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群,他们手中还拿着短棍,宋引章吃了一惊,连忙往屋内跑去。

    此时客人已散去,孙三娘正在麻利地收拾着桌椅。刚与顾千帆腻腻歪歪地分别的赵盼儿红着脸走了进来。

    “哟,可算出来一个了,刚才这儿忙成一团乱,结果你和引章连人影子都找不着——”孙三娘手上动作不停,她突然注意到赵盼儿脸色不对,忙问,“呀,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发烧了?刚才太累了?”

    赵盼儿控制着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遮遮掩掩地说:“是,有一点,刚才斗茶累着了。”

    孙三娘不疑有他,忙将赵盼儿按在了椅子上:“快歇歇。今天可全亏你了,其实刚才引章答应比试的那时候,我还有点心里打鼓,毕竟人家茶汤巷都是积年的行家。”

    赵盼儿见孙三娘没起疑心,略微松了一口气:“我刚开始也有点拿不稳,可都被赶鸭子上架了,也只能全力以赴了。”

    孙三娘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急急奔入的宋引章打断了话头。宋引章惊慌失措地说:“盼儿姐,三娘,我刚才送位客人出去,觉得外头好像有点不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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