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断旧情-《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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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衙内恼羞成怒,他最恨人揭短,就因为他没读过书,现在连杜长风都能骑在他头上。“嘿,别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把我弄成这样子,难道你们就想这么算了吗?先说好,钱,本衙内可不要。”

    “那你想如何?”赵盼儿心中暗忖,他想得倒美,她半枚铜钱都不会给他。

    池衙内指着宋引章,恶狠狠地说:“上长庆楼摆顿和头酒,再让她给我弹三支曲子,这事就算结了,否则我能叫你们三个永远在东京也不太平,信不信?”

    见赵盼儿犹豫,何四小声劝道:“赵娘子,要不就这么着吧?我们衙内真能说到做到。”

    池衙内像只骄傲的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对众人趾高气昂地说:“听见了没有?”

    赵盼儿想了想,决定以退为进,朗声道:“想喝和头酒,容易,可想听我妹子弹曲子,没那么简单。我妹妹是江南第一琵琶名手,别人想听她弹一曲,必须要过我们姐妹的文武三关,你自然也不能例外。”

    池衙内想到宋引章刚才弹的呜哩哇啦的曲子,哪有张好好给他唱的情歌好?他的嘴角不禁动了动:“吹牛吧你,她能是江南第一琵琶名手?”

    赵盼儿拉过宋引章对众人骄傲地说:“你们都听过宋娘子的琵琶,难道她不配这个称号吗?我妹子是乐工不假,可自前唐起,她家世代都都在宫中做琵琶供奉,手中的这把‘孤月’更是唐明皇的遗宝,她不单是钱王太妃府中的座上宾,这回还是受秀州许知州之请进京,她的曲子,岂能是随便弹给俗人听的?”

    池衙内心里没了底,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才不上当,谁知道你要出什么故意为难的题目?”

    “你怕了?觉得自己肯定过不了这三关?”赵盼儿露出一副心中了然的模样,还用略带同情的眼神关怀地看着池衙内。

    池衙内瞬间火大,被小娘子嘲笑胆子小还了得?连忙反驳道:“我胆子小?别说三关,十关我也敢过!不过先说好了,不比蹴鞠,也不比力气!”

    孙三娘站了出来:“不比就不比,击掌为誓!”

    池衙内和她击掌,却被孙三娘的掌风扇得差点摔倒,他踉跄地站好,咬牙切齿地问:“是得三场全胜呢,还是三打二胜?”

    “两胜就算你赢!”赵盼儿已然胸有成竹。

    池衙内心中合计一会,觉得凭自己十三太保的实力,对付几个青楼瓦舍的女子自然不在话下,点了点头:“行,说吧,第一关是什么?”

    赵盼儿微微一笑,拉着宋引章来到一边:“引章,第一关先由你来出个题目。”

    宋引章惊慌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赵盼儿这回一定要让宋引章自信起来,鼓励道:“对啊,他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联诗也好,对对子也好,他欺负了你,你难道不想把他欺负回来?”

    “想!”宋引章猛点头,鼓起勇气道,“那我就出个绝对,对死他!”

    赵盼儿把宋引章带到桌边,对已经坐下的池衙内说:“第一关由我妹子亲自出题,有个对子,请衙内在一炷香里对出。”

    宋引章吸了口气,怯生生地说:“你,你听好,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池衙内一听就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随便说五个字就想考住他?

    掌柜在一边解说道:“哟,这可是个绝对啊,上联里有五行金木水火土!”池衙内这才皱起了眉。

    “对不出来可以认输。”看着池衙内搜肠刮肚的样子,赵盼儿已经开始胜券在握了。

    池衙内狠狠地看了赵盼儿一眼,旋即笑道:“谁说我对不出来的?你听好了,河堤涮锅盔!河堤长树不?锅用火不?一样也是金木水火土!”

    围观众人一时沸腾。

    池衙内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狗屁绝对,你当本衙内混了这么多年青楼是白混的?这种段子,听了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宋引章大急,但仍道:“我、我还没说完呢,我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琵琶琴瑟远魑魅魍魉!我是弹琵琶的!”

    池衙内彻底放松下来,游刃有余地说道:“那我也会对,河堤涮锅盔,嫉妒姑娘有波涛汹涌!我是做漕粮航运的!”

    见众人哄笑起来,宋引章一咬牙继续说道:“烟锁池塘柳,琵琶琴瑟远魑魅魍魉,独怜芳草萋萋!”

    池衙内眼珠一转,再一次灵光乍现,他颇为做作地学书生走了几步,闭目吟道:“河堤涮锅盔,嫉妒姑娘有波涛汹涌,只好玩玻璃球!”

    何四听了顿时一脸佩服,他已经对老大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衙内,你可以啊!”池衙内听了也是一脸骄傲。

    宋引章慌了,拉着赵盼儿小声道:“姐姐,现在怎么办?”要她给池衙内弹曲子,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赵盼儿眉心微蹙,但还是冷静下来,安抚道:“别慌,刚才是我们小看了他了,下面我们来就是。”

    池衙内洋洋得意地搓着手,问道:“第一关我赢了,第二关是什么?”

    赵盼儿依旧信心满满地迎上池衙内的目光:“第二关武比。我们要比的,是刀法。”

    池衙内怀疑赵盼儿得了失心疯:“刀法?哈哈哈,本衙内练了几十年的刀,你要跟本衙内比刀法?”

    “噌”的一声,银光出鞘,池衙内抽出长刀,对准了面前的一只长凳。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冷气。池衙内邪魅狷狂地笑了一下,对众人说道:“都给我看好了!”

    只见他运刀如风,绕着凳子前后左右一阵飞劈,最后一个漂亮的收刀。但那凳子却仍在原地,仿佛从未被碰过一般。池衙内用手指轻轻一弹那凳子,那凳子立刻四分五裂成好几块,众人惊叹之余,纷纷鼓掌。

    宋引章紧张极了,脸色煞白地看向孙三娘:“他,他的刀法怎么这么好?三娘姐,你用什么刀?”

    在围观百姓好奇的目光下,孙三娘从背后摸出了一把菜刀。

    池衙内一愣:“菜刀?”他和手下顿时笑得捧腹。

    孙三娘冷笑了一声:“瞧好了!”她面前的菜板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块豆腐,她拿着那把菜刀,对着豆腐中心切了几下,然后轻轻一拍板子,中心的一小块豆腐应声飞起,孙三娘将它抄在手中,余下板上豆腐中现出一个梅花状的空洞来。现场却只有赵盼儿和宋引章鼓起了掌。

    “这就完了?”池衙内撇着嘴觑着那块豆腐。

    “大伙请看。”孙三娘重新把手中的那一小块梅花状豆腐放上在了空洞上方,任其慢慢滑落。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一小块豆腐竟然跟原来的空洞完美地嵌合在一起,看不出丝毫痕迹!

    孙三娘拔下一根头发,交给掌柜,掌柜敬畏地用发丝去戳两块豆腐结合的地方,竟然无处可寻。孙三娘又按住豆腐边,将整个案板倾倒过来,梅花状的小豆腐也没有滑落!

    众人看在眼里,这一回,他们连欢呼都没有,只是齐齐张大了嘴巴。

    赵盼儿信心十足地看着围观众人:“大家说,这一回,谁赢?”众人齐刷刷地把手指向了孙三娘。

    池衙内狠狠地盯着何四,何四连忙放下了指着孙三娘的手,打了自己一记嘴巴。

    眼下双方打平了手,但三局两胜,池衙内认为自己依然有机会翻盘。他眼珠子一转,说:“赵盼儿,和我结怨的是你。第三场,总该你自己下场了吧!对了,为着公平,第三关的题,得我出才行!”

    孙三娘直觉不妥:“笑话,天下哪有闯关的人给守关人出题的道理?”

    池衙内手指宋引章:“那刚才明明说好对一个对子就算赢,她却连接着改了三回,这又算怎么回事?”

    赵盼儿拦住又要卷袖子的孙三娘,上前问道:“那你想比什么?”

    “来个又文又武的,咱们比骰子!”池衙内可是号称赌场小霸王,扔骰子比吃饭睡觉还精通,这一回他简直胜券在握。

    众人团团围住大堂中的一面方桌,桌上放着两只骰盅,池衙内和赵盼儿分居两端。池衙内一拍桌子,六粒骰子迎空而起,他一把抄住,把骰盅玩出了千般花样。

    池衙内得意地看着赵盼儿:“桌上谁开出的骰子点数多,就算谁赢!”

    “行,不过,我还要加个彩头,如果你赢了,除了和头酒和三支曲子,我再赔十贯钱。可若是我赢了,你的手下,就还得替我干活。”赵盼儿爽快地答应了,心想,这题目池衙内自己选的,看来连老天爷都不肯帮他。

    “行啊!”池衙内没想到赵盼儿还要给他送钱,当即应允。

    赵盼儿和池衙内同时开始摇盅,池衙内仍然各种花式玩得不亦乐乎,不时引起众人欢呼,赵盼儿却如一个新手一般,缓慢而笨拙地摇着骰盅。直到池衙内一个漂亮的转身把骰盅扣在了桌上后,她才跟着放下。

    池衙内轻蔑地看着赵盼儿:“谁先开?”

    “请。”赵盼儿礼貌地谦让着。

    池衙内觉得赢得太容易也没意思,忍不住提醒:“一样的点数,先开者为赢。”

    赵盼儿却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可以。”

    “别说我欺负你啊,是你自己要的。”池衙内微微一笑揭开骰盅,六枚骰子都是六点朝上。池衙内手下一齐欢呼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赵盼儿也揭开了骰盅,里面除了六个六点的骰子,竟然还多了一粒一点!

    何四揉了揉眼睛,认真细看,才发现有一粒骰子被齐齐地剖成了两半。

    宋引章激动地忘了害怕,骄傲地看着何四:“六个六,外加一个,三十七,你们衙内赢不了。赌场小霸王算什么?我们那的赌场大霸王,也没见谁骰子玩得比盼儿姐好了。”

    池衙内眼中寒光一闪:“赵娘子,你的戒指可否借我一看?”

    赵盼儿脱下戒指,丢给池衙内。

    池衙内看着戒指上面那米粒一样大小的宝石:“金刚石?”他没想到赵盼儿竟然用戒指把骰子割开了。

    池衙内把戒指丢还给她:“技不如人,我认输。何四他们,你随便用。”

    赵盼儿朝池衙内一福身子,故意问:“多谢衙内手下留情。您宽宏大量,想必一点得失不会放在心上吧?”

    池衙内颇有气度地一拱手:“赵娘子客气了,贵姐妹既有如此才艺,想必以后必能在东京大放异彩。”说罢,便带着众手下离开。一时间,现场欢声雷动,赵盼儿、孙三娘、宋引章相视一笑,脸上都有着自离开钱塘以来少见的意气风发。

    池衙内脸上带着刚才离开客栈的微笑,带着众手下走在街道上。

    池衙内的手下吕五不禁赞叹:“咱们衙内的风度,可真是潇洒。”

    话音未落,走在他前面的池衙内忽然停住,吕五的脸正正地撞在了他的背后,池衙内的眼神落在了路边的土地庙匾额上,大步向土地庙走去。

    待众手下跟了过去,只见池衙内抱着土地神像放声大嚎:“土地爷啊,你怎么不保佑我这个东京地头蛇啊,怎么能让我被三个外地女人削了面子呢!”众手下顿时愕然。池衙内跪在蒲团上祈祷:“您上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那三个女人早日滚出东京,千万千万别再让我碰着,一定一定!”说完,他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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