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两相知-《梦华录》


    第(3/3)页

    顾千帆向驿丞递去的一卷能证明他的官员身份的告身:“顾某丁忧届满,回京候选,还劳安排间房舍,供家慈暂休。”驿丞不疑有他,忙引着三人走进后院。

    考虑到眼下他们正被人追杀的情况,赵盼儿想当然地认为顾千帆一定用了假告身,然而当她眼尖地看到告身开头写着“敕大理评事顾千帆,可授通判吉州”等字样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赵盼儿扶孙三娘倚在榻上,待周围没有旁人后,状似无意地说:“那张告身文书做可得真像,皇城司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好几张随身带着?顾千帆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顾千帆将窗户推开一道小缝,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故意没直接回答赵盼儿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很像,之前见过别的告身?”

    “是啊,我小时候——”赵盼儿忽觉不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真的。”顾千帆定定地看着赵盼儿,“名字和告身都是真的,我可能会骗别人,但不会骗你。”他关上窗,从包裹中找出针线,随后走到孙三娘身边,对仍在发愣的盼儿说道:“把她绑在椅子上,堵住嘴。”

    见赵盼儿面露疑惑,顾千帆解释道:“买犀牛角太打眼了。她既然醒过一回,我想那大夫多半是为了赚钱才夸大病情,所以想试试从指间针刺。如果能就此疏通血脉淤塞,或许她能清醒得再快点。”

    “管用吗?”赵盼儿有些犹豫,她从前可没听过这种治法。

    顾千帆眼神微动,这其实是他逼供时强行唤那些因熬不住酷刑而昏迷的嫌犯的法子:“以前只在审问时用过。”

    赵盼儿自然明白顾千帆的弦外之音,一咬牙:“好,你试试吧。”

    顾千帆体恤地提议:“你先出去呆一会吧,我怕你不忍心。”

    赵盼儿也不想看顾千帆拿针刺孙三娘的画面,她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走出房门。她在房门外的地板上刻了一道痕迹,她紧盯着走廊透入的日影数时间,见日影移过地板的刻痕,立刻转身敲门。

    顾千帆开了门,赵盼儿急切入内,见孙三娘歪在了榻上,口中布绢已经取出,只听她虚弱地唤了她一声便再度昏睡过去。即便如此,赵盼儿已中仍欢喜万分,见顾千帆额间已见轻汗,她忙奉上一杯清茶:“谢谢,辛苦你了。”初见时,她故意碰洒了原本要谢他救命之恩的那壶名茶,驿站所用之茶粗陋,实则入不了顾千帆的口,但这一次她确是用了真心。

    顾千帆失笑:“居然有人为这种事感激我,真是破了天荒。”

    赵盼儿捕捉到了顾千帆的笑容,回敬道:“剑可杀人,也可救人。你今天居然笑了两回,也是破了天荒。”

    顾千帆假装板起脸,一拍桌子,冷声道:“大胆,竟敢对皇城司指挥无礼。小心我严刑伺候!”

    孙三娘听到这几个字,突然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中,她只听到了赵盼儿惊惧的声音:“严刑就严刑,又不是第一回了,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孙三娘突然从榻上暴起,抄起一边的花瓶就向背着自己顾千帆砸去。顾千帆手中的茶还没递到嘴边,便应而倒地。孙三娘虚弱地拉着盼儿奔往门外:“快跑!”

    赵盼儿猝不及防被她拉出门外,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拉住孙三娘:“不行!我们得回去。”

    孙三娘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对,得除恶务尽,我再去砍他一刀。”

    赵盼儿忙掩住她的嘴:“别砍,你不能杀他!”

    孙三娘不解:“为什么?他是个坏人,官兵在追他,还有通缉他的告示,我回娘家时就看见过,他还拿针扎我,还想对你用刑。”话音未落,她也力有不逮,软倒在地上。

    赵盼儿忙扶住她,又察看四周,见并无人注意,这才架着孙三娘回了房。

    与此同时,顾千帆渐渐恢复了意识,赵盼儿和孙三娘的交谈声伴着一阵阵剧烈的头痛传入他的耳中,他本欲起身,却因她们的对话内容没有行动。

    赵盼儿正在劝说一心把顾千帆当作坏人,想要尽快逃跑的孙三娘:“他救过你。我们不能这么走,一旦被官兵发现了,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孙三娘依旧不肯退让:“可他是钦犯,万一我们被牵连进去,你还怎么嫁欧阳,怎么当进士娘子?”

    赵盼儿急得站起身来:“钦犯又如何?现在我只拿他当朋友。他虽然不提,但我心里头清楚,单看这么多官兵连环追捕他,就知道杨府命案背后的真凶一定势力惊人。他既然甘冒风险,应承我一定查出真相。这种时候,我又怎能弃他而去?”

    “可他头一回见你对你那么坏,他的话能信吗?”孙三娘仍是不放心。

    顾千帆听到这里,心莫名地揪了起来。然而赵盼儿却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当然信!三娘,我有多信你,就有多信他!”顾千帆眼波微动,心中波涛万千。

    最终,孙三娘率先让了步:“好吧,你向来比我聪明,那我就听你的吧。”

    赵盼儿将汤药喂到孙三娘嘴边:“既然醒了,你也要慢慢振作起来。你被傅新贵骗了十多年,总胜过被骗他一辈子。有些人就是心面不一,你瞧咱们那位郑青天郑知县,要是没出杨家这件事,我没准也会觉得他是个真青天。可顾千帆呢,以前我恨死他了,可这会儿我才知道他是个胸襟洒落、彘肩斗酒的真英雄——”

    赵盼儿突然发现顾千帆已经坐了起来,她尴尬地问:“你,你什么时候醒的?”顾千帆却不发一语,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顾千帆坐在石阶上,仰头望着天边的日转云移,身为皇城司指挥使,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被人误解、被人唾弃,可他也是血肉之躯,怎可能真正无坚不摧。那些曾经刺在他心房的话与赵盼儿声音相交织:钦犯又如何?现在我只拿他当朋友;他是个胸襟洒落、彘肩斗酒的真英雄……

    顾千帆缓缓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放开。他转过头,不知何时,赵盼儿已经走到他身后。“对不起,三娘她……”赵盼儿不知该如何替三娘解释。

    顾千帆沉声道:“我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的。”

    赵盼儿松了口气,在顾千帆旁边坐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郑青田的?”顾千帆突然问道。

    赵盼儿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就在刚才不久。你说伤你的那个是宁海军的都头,可刚才追杀我们的分明是秀州兵马都司属下服色。两边的人马自吴越国时就互相看不顺眼,又怎么会轻易帮忙?所以,我就想到了发海捕文书的钱塘县令,告示上一口咬定你是个海盗,这就有些奇怪了,再加上你又说过灯下黑……”

    “一个钱塘县令,手能伸到秀州来吗?”顾千帆望着天色,不知是真的在问赵盼儿,还是在自言自语。

    赵盼儿顺着顾千帆的目光望着蔚蓝的天空,幽幽地说:“一个六品运判,说杀就杀,谁知道背后有多大的利益?”

    “知道我为什么敢用真名吗?因为我还在怀疑一件事。”顾千帆看向赵盼儿,眼神中似有几丝哀伤,“住进这里的事,我刚才用飞鸽通知了皇城司最近的驻点。你去把东西收拾好,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就快来了。”

    赵盼儿很快就跟上了顾千帆思路,他昨夜刚给皇城司驻点送了信,今日就遭人追杀,他显然是怀疑皇城司内部出了叛徒,而他刚才也并非是因听了三娘的话才坐在这里望天发呆,而是在利用天光测算时间。

    赵盼儿和孙三娘很快收拾好了行李,和顾千帆一齐躲在角落处。不一会儿,果有一队官兵闯入驿站大门,顾千帆使了个眼色,赵盼儿扶着孙三娘跟他快步离开。

    在顾千帆的带领下,赵盼儿等人躲入热闹的集市,就算有官兵追来,也难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出他们。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赵盼儿眼尖地看到一名衙役往这边走来。她灵机一动,将顾千帆拉到卖首饰的摊位旁,顾千帆配合地她一起在摊子上挑选起了首饰。

    摊主见两人男俊女俏,站在一起煞是般配,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一对儿。见赵盼儿拿起珊瑚钗,摊主忙道:“这位官人,不如给你家娘子买一只吧?”

    赵盼儿有些尴尬,正要寻个由头婉拒。顾千帆却付了钱:“好,就这只。”此时,那名衙役已经走远,三人迅速地离开了这一是非之地。顾千帆看着赵盼儿的背影,默默将那珊瑚钗放入袖中。

    抵达安全地带后,顾千帆决定就此与赵盼儿分头而行。“现在才耽搁了一天,你要是改走陆路,找个好的镖局护送,依然来得及在谷雨前赶到东京。这些金子,你拿着当盘缠。”

    赵盼儿推开他塞来龙眼核般的黄金:“不行,你现在孤掌难鸣,我们要是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顾千帆将金子强行塞入她的包袱:“秀州皇城司辖点的驻官万奇是我的好兄弟,他会来接应我。”

    赵盼儿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可要是你在见到他之前就出了事怎么办?要不我们先送你过去……”

    顾千帆为赵盼儿的关心而感动,却依然坚持道:“我一个人走得更快。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活阎罗,我不点头,哪层地狱敢收我?”

    孙三娘听着他们的对话,莫名感动。她把头转向一侧抹泪,却正好发现不远处那个正在井边艰难打水的女子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宋引章的婢女银瓶!

    银瓶也看到了孙三娘和赵盼儿,她扔下桶,朝她们飞奔过来,带着哭腔大喊:“赵娘子,你可算来啦!求你快去救救我们家姑娘吧!她被周舍害了,眼看就快活不成了!”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