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宜的经历-《稻草人》


    第(2/3)页

    蜻蜓说完,扑着翅膀飞走了。克宜藏好了镜子,他不再休息,一口气跑进了都市,在一家店铺里当学徒。

    在店铺里,克宜认识了许多许多东西,都是以前没见过的。一个方匣子,上面有几支针自己会转动,隔一会儿会自己发出钟声来。他听人说这叫做“钟”,又听人说敲五下六下的时候是早晨,晚上敲十二下的时候是半夜。许多垂垂下挂的灯,不用添油,不用点火。他听人说这叫做“电灯”,到晚上自然会亮,到天晓自然会灭。街上一个人坐在有两个轮子的东西上,这东西有两根长柄,由另一个人拖着飞跑。他知道了,这叫做“人力车”。一个又矮又阔的怪物,到晚上,怪物的巨大的眼睛放出耀眼的光,载着几个人飞驰而过。他知道了,这叫做“摩托车”。一所玻璃的小屋子,里面挤满了人,不用人拖,不用牛拉,跟又矮又阔的怪物一样,也能自己飞跑。他知道了,这叫做“电车”。

    但是他看不见他的老朋友。田里的庄稼,发散着香气的泥土,会飞会唱的鸟儿,送来花香的风,在城市里,他统统找不到。虽然新鲜的东西是那样有趣,但是他真挚地记挂着他的老朋友们。

    第二天早上,他在床上醒来,一向的习惯,张开眼睛总是很明亮,可是为什么只看到漆黑的一片呢?天还没有亮吗?醒得太早了吗?他疑惑极了,走到窗边向外面张望,街上也很暗,电灯还没有熄灭,放出惨淡的光。他以为还在夜里,可是钟敲起来了,一下,两下,……六下,不明明是早晨了吗?

    早晨的太阳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跟他打招呼呢?起了床就应该做事儿,现在做什么事儿呢?他感到一种忍受不了的沉闷和压迫,很不舒适。但是黑暗包围着他。怎么才能打破这黑暗的包围,畅快地透一口气呢?

    他要漱口,不知道有水;他要洗脸,不知道哪儿有脸盆和毛巾。他只好默默地坐在大海似的黑暗中,细细辨别那刚尝到的不愉快的滋味。钟敲了七下,又敲了八下,才有一些淡淡的光从窗口透进来。一切全都沉寂,只听得那个钟“滴答滴答”,响个没有完。

    他回想在家的时候,这会儿满耳朵都是高兴的声音。晨风在村中在田里低唱,鸟儿成群地唱着迎接太阳的颂歌,在田间劳动的同伴互相问答,间着水车旋转的咿呀声,锄头着地的砰砰声。村里的鸡此起彼伏啼个不止,黄牛也偶然仰天长鸣一声……想起这些,他更耐不住这里的寂寞凄凉,屋里屋外都冷清清的,有点儿像坟墓。他无可奈何,取出蜻蜓送给他的镜子来摆弄,看看它究竟有什么神异。

    他拿起镜子,看师傅和师兄弟的床。他们的帐子都掩着,都还没做完他们的梦。他想用镜子照一照他们,看他们在镜子里会出现什么形象,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儿。他就揭开一位师傅的帐子,把镜子凑在眼睛上一照。怕极了!怕极了!那位师傅只剩下皮包骨头,脸上全没血色,灰白得吓人。这不是跟死人一个样吗?他不敢再看,立刻放下帐子。他想,再照照别的人看,或者会有好看的形象。他就拣了一位肥胖的师兄,揭开他的帐子,把镜子凑在眼睛上一照。怕极了,怕极了,那个师兄也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脸上毫无血色,灰白得吓人。这不是跟死人一个样吗?他不敢再看,立刻放下了帐子。

    好奇心驱使着他,他用镜子照遍了所有睡着的人,都吓得他不敢再看。他想:“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我明明看到了他们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了。还是早早离开的好。”他离开了那家店铺,进一所医院去当了练习生。

    在医院里,克宜头一回看见害病的人,嗅到药水的气味。那一夜他值班,在一间病室里任看护。病室里有八张床,都躺着病人。夜已经很深了,钟已经敲过一下。窗外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沙沙地使他感到害怕。室内充满了病人痛苦的呻吟:有的突然叫喊起来;有的声音颤抖,拖得很长;有的毫无力气,低声呼唤;也有不断喊妈的,可是没人答应。克宜听着,心里难受极了,从来没经历的凄惨把他包围住了。

    听医院里的人说,病室里的八个人,有四个是从电车上摔下来受的伤,两个是开摩托车不小心,和别的车辆相撞受的伤。受伤最重的一个断了腿骨,医生给他接好了,用木板绑着,固定在一个坚固的架子上,防他受不住痛而牵动,挣脱了接笋。连连呼叫“妈,快来吧!妈,快来吧”的,正是这个病人。
    第(2/3)页